道經千載更光輝 不廢《傷寒》萬古傳 —談《傷寒論》的源流、特色與價值

張仲景繼承秦漢以前醫學大成,寫成《傷寒雜病論》,奠定了辨證論治的基石,永垂典範。本文對張仲景及《傷寒論》的源流背景成就貢獻都作了一定程度的介紹。

一、《傷寒論》的源流與背景

《傷寒論》是東漢末年張仲景的一部偉大著作,也是中國醫學辨證論治的奠基之作。自古迄今,凡研究中醫者,沒有一個不學《傷寒論》的。《傷寒論》原為《傷寒雜病論》(合十六卷)的一部份,經宋人將雜病分出(即為《金匱要略》)。而成現傳之《傷寒論》十卷。《傷寒論》是在總結秦漢以前醫學成就的基礎下完成的。張仲景在《傷寒雜病論》序中說:「勤求古訓,博採眾方,撰用《素問》、《九卷》、《八十一難》、《陰陽大論》、《胎驢藥錄》,並平脈辨證,為《傷寒雜病論》合十六卷。」可見此書總結了秦漢以前的醫學大成。按照晉﹒皇甫謐之說:「伊尹以元聖之材,撰用《神農本草》以為「湯液」,漢﹒張仲景論廣伊尹《湯液經》為數十卷」(見《甲乙經》﹒序)及六朝﹒陶弘景之說:「外感天行之病,經方之治行二旦、六神、大小等,昔南陽張機依此諸方撰為《傷寒論》(見《輔行訣》),兩人距漢朝相去不遠,其言可徵。宋﹒林億也說:「仲景本伊尹之法,伊尹本神農之經,得不謂祖述大聖人之意乎!」以此而論,張仲景據伊尹《湯液經》而撰《傷寒論》,《湯液經》實為《傷寒論》之前身,但《湯液經》目前已迭失不見。《傷寒論》可以說是「經方」一派最古老的文獻,張仲景結合臨證經驗,發展了經方之學,至此中醫始有法有方,建立了辨證論治的醫療體系,張仲景也被推崇為「眾方之祖」及「醫聖」。

張仲景,名機,荊州南陽郡人(今河南省南陽市),生於東漢末年政治黑暗,社會動蕩的桓帝、靈帝、獻帝三朝,正當著名的黨錮案及黃巾起義之後,軍閥割據,天下離亂之際,由於干戈擾攘,兵燹四起,建安年間疫癘流行。仲景目睹種種災難及身受宗族死於疫病之痛,遂奮發研究醫學,受業於同郡張伯祖。並因而著成《傷寒論》以拯救世人。他在《傷寒論》序中說:「余宗族素多,向余二百,建安紀年以來,猶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有二,傷寒十居其七,感往昔之淪喪,傷橫夭之莫救」。於是「勤求古訓,博採眾方…」寫出了偉大的《傷寒雜病論》。

二、張仲景的思想與精神

《傷寒論》反映了張仲景的進取精神進步思想及科學態度:

(一)反對天命迷信的科學態度:

張仲景繼承發揚了春秋戰國以來進步醫家同巫祝迷信對抗的精神,反對天命觀,認為疾病流行是有物質因素及一定社會原因的,與鬼神無關,認為疾病是能夠被認識的,是「可以見病知源」的。針對當時信巫不信醫的社會惡習激烈抨擊:「卒然遭邪風之氣,嬰非常之疾,患及禍至,而方震慄,降志屈膝,欽望巫祝,告窮歸天,束手受敗」「賚百年之壽命,持至貴之重器,委付凡醫,恣其所措」所以他「痛夫舉世昏迷,莫能覺悟,不惜其命,若是輕生。」因此他毅然以「愛人知人,愛身知己」之目標奮起努力,終致成為偉大的醫學家。對於人的死亡現象,他認為:「厥身已斃,神明消滅,變為異物。」這和王充所說的「人死血脈竭,竭而精氣滅;滅而形體朽,朽而成灰土」的思想是相通的,這種思想使醫和巫劃清了界限,從而步上了科學的途徑。

(二)反對追求名利的進步思想:

《傷寒雜病論》序中說:「余每覽越人入虢之診,望齊侯之色,未嘗不慨然嘆其才秀也,怪當今居世之士,曾不留神醫藥,精究方術,上以療君親之疾,下以救貧賤之厄,中以保身長全,以養其生,但競逐榮勢,企踵權豪,孜孜汲汲,惟名利是務,崇飾其末,忽棄其本,華其外而悴其內,皮之不存,毛將安附焉」。從這一段話來看,他是痛恨「競逐榮勢,企踵權豪」及「惟名利是務」的人。有人說他當過長沙太守,但現存兩種宋本《傷寒論》都沒有「守長沙」字樣,既然張仲景厭惡「競勢逐權」,從此來看,也就不必去追究他是否當過長沙太守了。

(三)反對因循保守的進取精神:

張仲景反對守舊,主張革新,對因循輕率的醫風提出尖銳的批評,他說:「觀今之醫,不念思求精旨,以演其所知,各承家技,始終順舊,省疾問病,務在口給,相對斯須,便處湯藥,按寸不及尺,握手不及足,人迎趺陽三部不參,動數發息不滿五十。短期未知覺診,九候曾無旁髣髴,明堂闕庭,盡不見察,所謂窺管而已,夫欲視死別生,實為難矣」,所以他「勤求古訓,博採眾方」,總結了前人同疾病抗爭的經驗,並勇於創新,勤於實踐,把理論與臨床結合起來,終於寫成了「《傷寒雜病論》這部醫學巨著。

三、《傷寒論》的沿革與發展

《傷寒雜病論》成書於建安年間(約當公元2OO~205年),由於戰亂頻仍,成書不久即散佚,經西晉‧王叔和搜集加以撰次,得以流傳後世。《傷寒論》由於被醫家珍藏,兩晉隋朝很少流傳。唐初孫思邈著《千金要方》時尚未見其書,他說:「江南諸師秘仲景要方不傳。」孫氏到晚年才得見《傷寒論》,並將其收入《千金翼方》第九、十卷中。但孫氏只見《傷寒論》,而未見雜病論。其後王燾編寫的《外台秘要》,也引了《傷寒論》部份條文,內容與《千金翼方》不盡相同,可能是因為傳本不同所致。

宋代治平年間,林億等據高繼沖所藏版本校正印行,就是現在所說的宋版《傷寒論》,同時刊行了王洙從蠹簡中獲得的《金匱要略方》三卷,也刊行了《傷寒論》的別本《金匱玉函經》。至此,仲景著作乃大行於世,成為中醫學的經典著作。

宋代有名的醫家,都很重視《傷寒論》的研究,較著名的有韓祗和守古法立新方,著有《傷寒微旨論》;龐安常以毒氣闡病因,著有《傷寒總病論》;朱肱守經脈以辨證,著有《類證活人書》;許叔微以八綱析六經,著有《傷寒發微論》《傷寒百證歌》。金‧成無己開始對《傷寒論》全文加以注釋,其後註家日多,歷宋、元、明、清四代,注《傷寒論》者達二百餘家,成為傷寒學,並形成不同學派,尤其是明清兩代研究《傷寒論》者名家輩出,形成了三大流派,對中醫臨床理論及方藥的發展起了巨大的推動作用。

首先是以方有執為首的重訂錯簡派,他認為《傷寒論》己年湮久遠,頗多竄亂,兼以經王叔和編次,顛倒錯亂尤多,提倡重改考訂之說,著有《傷寒論條辨》,以後喻嘉言辨玉叔和、成無己之失尤甚方有執,並著有《尚論張仲景三百九十七法》,其後又有張璐之、吳儀洛、程應旄、章楠、周揚俊、黃元御等競起附和,為此一派的傑出者。

其次是以張遂辰為首的維護舊論派,他認為《傷寒論》經王叔和整理,成無己注解,內容仍係仲景之舊,不容更次。更集朱肱、許叔微、王潛善之說,著成《傷寒論參注》,門人張志聰發揚老師之說,認為《傷寒論》不但沒有錯簡,而且前後條貫,義理明白,著有《傷寒論集註》、《傷寒論宗印》。其後張錫駒、陳修園倡護舊論更力,遂使此派學說竟出於方、喻之上。

第三是方證派,這一派以實際效用出發,從辨證論治入手。有以柯琴、徐大樁為代表的以方類證派;有以錢璜、尤怡為代表的以法類證派,有以陳修園、包興為代表的分經審證派。「柯徐」、「錢尤」、「陳包」彼此之間又有不同,但相去不遠,這一派對傷寒學術的推動及影響最大。

《傷寒論》傳到日韓等國,也受到相當的重視,尤其在日本,也有很多的注家及傷寒學專家。目前《傷寒論》及《金匱要略》二書,已成為中醫必讀必考的書籍,而近幾十年來有關的論文及專著,也不斷在增加,其間並有許多頗具創見者。

四、《傷寒論》的主要內容——兼談《金匱要略》

現今傳世的《傷寒論》十卷本,為宋代林億所校,其序謂:「總二十二篇,證外合三百九十七法,除復重,定有一百一十二方」。現今可見的《傷寒論》,一是宋本,為林億校定刊行,流傳很少。原版未曾發現,現存的善本,當推明代趙開美校刻的《仲景全書》為第一,此書猶存林億之舊,目前研讀《傷寒論》者,均以趙氏之本為準。一是成無己注解本,此書與宋本文字略有出入,但基本篇幅未動,稱為「成本」。

《傷寒論》內容有辨脈法、平脈法、傷寒例、辨痙濕暍脈症,辨「六經」(太陽、陽明、少陽、太陰、少陰、厥陰)脈證並治、辨霍亂、陰陽易差後勞復脈證並治,及辨不可發汗、可發汗、發汗後、不可吐、可吐、不可下、可下、發汗吐下後脈證並治等。主要內容則是六經辨證部份。六經辨證是以太陽、少陽、陽明、太陰、少陰、厥陰為綱領,概括外感疾病的邪正抗爭,寒熱病性、表裡病位、虛實病量,根據病情發展的階段性,建立六經辨證論治的理論體系。並對六經病證的主證、傳變、兼併症、據陰陽、表裡、寒熱、虛實之辨,而訂出了相應的汗、和、吐、下、消、清、溫、補之治。

《傷寒論》載方112首,這些方劑配伍嚴謹,組成精煉,加減有則,用量巧妙,煎服有度,運用得當則效果甚佳,不僅可治外感病,也可治其它各科病症。

《金匱要略》全書共25篇,包括四十多種疾病,載方262首。其中之內容:第一篇「臟腑經絡先後病脈證」可說是本書總論,第二篇至第十七篇為內科疾病,第十八篇為外科疾病,第十九篇為內外科雜病,第二十篇到二十二篇為婦產科疾病,第二十三篇為雜療方,最後兩篇為食物禁忌,目前一般教科書刪去最後三篇,只列22篇。

《金匱要略》運用臟腑經絡學說、營衛氣血、陰陽五行、人與自然等學說,作為辨證論治的理論依據,強調病與症結合的辨證方法。如論述痙病,首先從有汗、無汗辨別剛痙、柔痙。治療則痙病兼太陽中風的,治用括蔞桂枝湯;痙病兼太陽傷寒用葛根湯;痙病兼陽明裡實的用大承氣湯。同為痙病因表裡虛實不同,而治法亦不同。

《金匱要略》治療強調整體觀和治未病的預防觀點,重視人體正氣。治病求本,創立了內因、外因、不外因之說,對宋.陳無擇三因說有啟發作用。在方劑的運用方面,既有一方治多病,亦有一病用數方,充分體現了「異病同治」和「同病異治」的精神。

五、傷寒定義與《傷寒論》的性質

研究《傷寒論》這本書,首先要瞭解傷寒的涵義是什麼?傷寒有廣義與狹義之說。《素問﹒熱論》說:「今夫熱病者,皆傷寒之類也」,指的是廣義的傷寒。《難經﹒五十八難》說:「傷寒有五,有中風、有傷寒、有濕溫、有熱病、有溫病。」其中的「傷寒有五」指廣義的傷寒,「有中風、有傷寒」則是指狹義的傷寒。

《傷寒論》中的傷寒應是廣義的,所以開宗明義第一篇標題為辨太陽病、脈、證並治,而非辨傷寒病、脈、症並治。第一條不說傷寒之為病,而說太陽之為病,第二條於太陽病中敘述中風,第三條論述溫病,中風、傷寒、溫病並列,並無賓主之分。而且從張仲景序文來看:建安年間,瘟疫流行,仲景所要征服的傷寒絕不是一般的外感風寒,而是具有強大傳染性,足以造成大流行高死亡率的一類疾病,否則何以仲景要在序中提到宗族中十分之七的人死於傷寒呢?所以這裡的傷寒的含義很廣,或者可以說序中所說的傷寒,無異就是時行瘟疫,也就是多種的流行性熱病。

要明確傷寒二字的涵義,「寒」字要活看,絕不可拘於字面,死於字下。程郊倩《傷寒論後條辨》說:「傷寒有五之寒字,則只當得一「邪」字看。按寒字可作「邪」字解,《孟子﹒告子篇》說:「吾見亦罕矣,吾退而寒之者至矣。」以寒喻作奸邪小人,可證之。任應秋也把寒字作「邪」講,他說:「傷寒病,就是被邪傷而害病,是很廣泛的,包括多種疾病而言。」。

的確,要界定傷寒是當今的那一種病是有困難的,柯琴在《傷寒論翼》說:「按仲景自序作「傷寒雜病論」合十六卷,則傷寒、雜病未嘗分為兩書也,凡條中不貫傷寒者,即與雜病同義……六經分司諸病之提綱,非專為傷寒一證立法也,觀五經提綱皆指內證,惟太陽提綱為寒邪傷表立。」柯氏見解有其實踐意義。

誠然《傷寒論》所述,除了外感病外,也敘述了外感病後及治療後的變化,其實這些也都是雜病的範疇,則《傷寒論》這一部書的性質,也就可以明確了。

六、《傷寒論》的思維方法—六經辨證

《傷寒論》以六經作為辨證思維的工具,來概括疾病的證治規律,以六經為骨幹,構成了理、法、方、藥的理論體係。所謂六經就是太陽、陽明、少陽、太陰、少陰、厥陰。《傷寒論》各篇名為〈辨太陽病脈證並治〉〈辨少陽病脈證並治〉等,下面並無「經」字,但根據條文中有「過經不解」「行其經盡」等字樣,認為三陰三陽病就是六經病,也因此習稱三陰三陽病為「六經辨證」。「傷寒論」就是藉助這些語詞所表達的概念,來認識外感病的本質屬性,及概括疾病的發生、發展及演變規律。

歸納各家對六經的說法,有經絡說、臟腑說、六區地面說、證候群說、氣化說、綜合說……等十種之多,但以綜合說較能全面的反映六經的內涵。六經辨證最主要的作用,是作為確定證候的工具,並以之擬定治療的方針及措施。深言之,六經就具有定位、定向、定性、定量的意義與作用。所謂「定位」即表示病變的所在,例如太陽經證的項背強、太陽腑證的蓄水、陽明病的胃家實等等。所謂「定向」即表示病的發展傳變規律,例如太陽傳陽明傳少陽等,或越經傳、表裡傳等等。所謂「定性」即表示疾病的性質,如三陽屬熱居多,三陰多屬虛屬寒等。所謂「定量」,即表示病情的輕重及正氣的盛衰。如三陽多邪實,三陰多正衰。

定位、定向反應了疾病發展變化的空間與時間上的聯繫。定性、定量則說明了疾病的屬性與程度輕重,把這四種含義綜合起來,就能說明六經辨證的科學內涵。這盡管只是比較簡單的語言及方法,但在二千多年前,就己應用於複雜人體的辨證及治療,確屬先進而難能可貴。

七、六經辨證的思維特點:

(一)整體觀念

六經的具體內容既然是一種綜合說,牽涉到經絡、臟腑、氣化等理論,包含了正邪、病性、病勢、病位、病機、病位等的綜合,是一種真體而全區的論治學說。試看六經辨證不僅要確定某經病,還要注意是否兼有它經病證,因而有合病、併病等,而本經病有時也有經證府證之別,在部位辨別上處處顧慮到局部與局部,局部與整體的關係。再看六經標、本、中見之氣,這種把人體內外環境統一起來的「天人合一」思想,更印證了此一觀點。

(二)對立規律

「易經」說:「一陰一陽之謂道」。「素問」也說:「陰陽者,天地之道也,萬物之綱紀」。陰陽為宇宙間萬物之規律,說明每一事物都有陰陽的矛盾性,而且說明事物都是在矛盾中發展變化,沒有矛盾就沒有世界。即如張景岳說的:「道者(指陰陽),一分為二也。」傷寒論的六經,即三陰三陽,就是一陰一陽的演繹,三陽即一陽,三陰即一陰,分之為三,合之為一。《傷寒論》用三陰三陽來概括及敘述外感病發生、發展、演變的全過程,陰陽的變化代表著矛盾的運動。但矛盾在一定階段上也可以互易轉化。總之,六經辨證,一分為二,對待而立,有陰就有陽,有表就有裡,有寒就有熱,有虛就有寒,這一規律賅萬法而統百病,所以張景岳說:「醫道雖繁,一言以敝之,曰:陰陽而已。」

(三)動態觀點

仲景把疾病看作是一個不斷運動變化的過程,但在邪正相爭過程中也有相對的靜止,有相對靜止,才能確認病在何經何部,如太陽病、陽明病等。除直中或誤治形成的證狀外,病多是漸變的,所以有傷寒一日太陽,二日陽明,三日少陽……之發展傳變,在發展途中常常會形成中間證候,如桂枝湯與麻黃湯中間的桂麻各半湯證。太陽與少陽間的柴胡桂枝湯證……等。而在整個過程中相對靜止與變化往往相互交錯,故太陽病中列有陽明的白虎湯證、少陽的小柴胡湯證、少陰的四逆湯證……等。體現了疾病及治療的複雜性。這種把階段性及全過程結合的執常知變的思想方法,正是仲景揭示疾病規律及創制湯方之富有生命力的原因所在。

八、張仲景的成就與貢獻

《傷寒雜病論》總結了東漢以前我國醫學發展的成就,有著以下的成就與貢獻:

(一)發展了病因學說

張仲景繼承《內經》、《難經》認識疾病的思想,對當時疾病發生的情況和原因作了總結,提出「千般疢難,不越三條」:「一者經絡受邪入臟腑為內所因也,二者四肢九竅、血脈相傳、壅塞不通為皮膚所中也,三者房屋金刃蟲獸所傷,以此詳之,病由都盡」指出了發病原因,是由內在機能改變,或外邪入侵,或物理因素所致。既發展了病因學說,又對後世病因學說頗有啟發。

(二)發展了《內經》的熱病學說

《傷寒論》的六經,繼承了《內經﹒熱論》的六經,但卻又和《熱論》不一樣,它比《熱論》有了發展,它不只辨熱證和實證,也辨陰證寒證和虛證。又六經傳變,不限於足,傳變及治療也都較熱證清楚明白。不同於《熱論》三日內用汗法,三日以上用下法的機械治則,而是隨經隨證施治,並因此建立了辨證論治的體系。

(三)發明了辨證論治的診治原則

《傷寒論》之可貴,主要就是它確立了「辨證論治」這一臨床醫學的理論體系,至今,辨證論治仍是中醫的核心部份。什麼叫辨證論治?

所謂辨證,就是怎樣認識疾病。仲景在《傷寒論》中,將臨床出現的各種證候,以對立統一的法則,分析及認識疾病,在錯綜複雜、變化多端的過程中,找出疾病發展階段的規律,以三陰三陽表示病程及屬性,表裡定病位,寒熱表病態,虛實別邪正盛衰,歸納為八個,作為認識疾病的綱領。

八綱是以三陰三陽為辨證要素的,也就是以六經系統作為辨證基礎。例如太陽少陰均有表證,太陽表證為發熱惡寒,少陰表證為無熱惡寒;陽明太陰均有裡證,陽明為裡實裡熱證,太陰為裡虛裡寒證。少陽厥陰均有寒熱證,少陽為寒熱往來,厥陰為寒熱勝復。
所謂論治,就是怎樣決定治療,依據病性、病位、病勢及病情輕重緩急,定出適當治療法則,然後依法立方,依方用藥。

三陽三陰為要素,貫通表、裡、寒、熱、虛、實六變,形成八綱,並從而訂出治則,發展了汗、和、吐、下、消、清、溫、補等治法,使辨證論治的方法系統化。這是仲景偉大的貢獻。總的來說,中醫的診斷就是辨證,不論傷寒或雜病,終不能脫離六經和八綱的規律來辨證。

此外「金匱要略」又以臟腑辨證與六經辨證結合,論述了內婦兒雜等四十多種疾病的治法,豐富了辨證論治的內容。也為後世醫學分科建立了雛型。

在辨證方面,除了辨病位、病因、病性、病勢外,值得一提的特色是確立了脈證並重的診斷原則。首先是脈診合參,仲景診斷疾病,是將脈和證聯繫起來考慮的,論中大多數是先詳言證狀,然後再談脈,再次講到方藥。如「太陽之為病,脈浮,頭項強痛而惡寒,」「太陽病,汗出惡風,脈緩者,名為中風」等。

其次是「以脈定法」,或稱為捨證從脈,在特殊情況下,脈證表現不一致時,由於脈為正氣盛衰的標誌,經過分析,應以脈象作審定病機,確立治方的依據,如「太陽病,發熱惡寒,熱多寒少,脈微弱者,此無陽也,不可發汗 」,反之則「捨脈從證」,如「太陽病三日,發汗不解,蒸蒸發熱者屬胃也,調胃承氣湯主之」。用解表藥,汗出熱不退,已轉為內熱,大便已乾,這就以證為先,用調胃承氣湯緩下之。此外脈象也是仲景用以闡明病機,提示預後的方法,這就是所謂的「憑脈審機」,如「太陽病十日己去,脈浮細嗜臥者,外己解也」,又如「下之後,復發汗,必振寒脈微細,所以然者,以內外俱虛故也。」等。

在論治方面,也有幾個特色,在此約略言之:

1.防微杜漸:一是未病先防,所謂「上工治未病」「見肝有病,當先實脾,二是既病防變—《金匱》說「適中經絡……即導引……勿令九竅閉塞」。《傷寒論》說……「太陽病……若欲作再經者,針足陽明,使經不傳則癒」。

2.治病求本:透過現象看本質,找出根本原因,即以「心悸」而言,就有心陽不振(桂枝甘草湯證)、水氣凌心(真武湯證)裏虛不足(小建中湯證)陽鬱不伸(四逆散證)……等不同原因,不是單純對證治療,而是要求其本。

3.重視正氣:也就是所謂治病留人。扶陽氣,存津液兩個法則,貫穿於整部《傷寒論》,仲景時時以顧護人體正氣為本,如服桂枝湯只取微汗,汗出則「停後服」,服承氣湯「得下,餘勿服」,此外許多方中有草薑棗以固護胃氣,白虎湯中用梗米防其寒涼傷胃,以及其他「急下存陰」之觀念急用方……等。

4.因人制宜:亦即重視個體差異,注意其體質、舊疾等,如「酒客病」「喘家作……」 「凡用梔子湯,病人舊微溏者,不可與服之」以及「淋家」「瘡家」……等說法都說明了這點。
5.治有先後:有幾個證同時存在,特別是表裡同病,就必須考慮其對全身的影響及正氣的強弱,根據具體情況或先表後裡,或先裡後表,或表裡雙解。一般以「外證未解」「當先解表」為主,但正氣衰弱,裡氣虛寒的,必須先顧其裡,後解其表。

6.整體調節:仲景治病重視整體與整體、整體與局部的結合,例如桂枝湯是治整體反應的一方,而桂枝加朴杏湯治喘家作桂枝湯,就是整體與局部的結合,又如四逆湯雖溫心腎之陽亦不忽略中焦,而加入乾薑即是。

7.因勢利導:循病勢而用法,如「太陽病外證未解,不可下也,」「傷寒嘔多,雖有陽明證不可攻之」。又如高者越之的瓜蒂散,下者竭之的五苓散......等。

8.隨證施治:即「觀其脈症,知犯何逆,隨證治之」。不在病證的框子中照證取方,而是審時度勢,隨證之變化而靈活變化方劑及藥物。

(四)奠定了方劑學的基礎

在漢以前,關於方藥的記載及運用都很簡單。「內經」中僅有幾個簡單的方劑,但目前多已不用,雖有伊尹作《湯液經》的記載,文獻中並未找到相關內容,《漢書‧藝文誌》雖記有經方十一家,亦已湮沒,根據1972年武威出工的東漢木簡,有醫方(複方)三十多個,可知古代使用經方絕少加減,都是固定成方。仲景在使用經方時根據病情隨證加減的例子不勝枚舉。有的還改定湯名,如「新加湯」等。這是仲景在方劑治療上做出的新進展。

《傷寒論》載方112首,《金匱要略》載方262首,大多具有簡煉精當、療效顯著的特點,而且很少使用貴重藥物,可謂是簡、便、驗、廉皆具。其組方嚴密,配伍有一定法度,加減一味藥,都有明確指徵,井然不紊。有些只是用量輕重不同,作用卻大相逕庭。其所揭示的配伍規律和方證的對應,不僅體現了處方用藥的靈活性,也成為後世配伍組方的規範。還對每一個方劑的煎法、服法也有詳細的規定。朱丹溪說:「仲景之方,實萬世醫門之規矩準繩也,後世欲為方圓平直者,必於是而為取則焉」。不僅保存了古代流傳下來的方劑,還大膽革新,增添了大量的方劑,這是他通過「博採眾方」及「論廣伊尹湯液經法」發輝創新而來,為後世方劑的發展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九、傷寒論的價值與影響

自《傷寒論》流傳以來,已一千八百年,古今中外,有識之士,皆贊不絕口,譽為稀世奇書。當年華佗見及此書時,曾嘆曰:「此真活人書也」。唐宋以來,中外學者從事注釋研究《傷寒論》者不下五百家之多,為什麼這本書有這樣的魅力,大概不外乎下列幾點原因。

(一)《傷寒論》是真實的記錄,經得起檢驗:

千百年來,歷代醫家從不同角度探索實驗,尤其是近幾十年來,在廣大的實踐上,應用仲景理法方藥的確取得了許多卓有成效的治驗,例如小青龍湯治咳喘,茵陳蒿湯治肝炎黃疸,越婢加朮湯治腎炎,麻杏石甘湯治肺炎,白虎湯治乙腦、半夏瀉心湯治胃炎痞滿,炙甘草湯治心律不整,承氣湯治急腹症,白頭翁湯治痢疾等......。這就說明了《傷寒論》經得起檢驗,是真實的記錄。劉老師渡舟說:「中醫書百種,唯有此書《傷寒論》真」。日本人和田正系也說:「...最有價值者,唯《傷寒論》也,...是項著作,雖係古代文獻,但係數千年間醫療實踐之真實記錄。」

真實記錄意味著作者實事求是,態度客觀,無師心自用之弊,無神秘造作之私,能正確的反映疾病的本來面目及治療成果。亦即《傷寒論》是將理論應證於實踐,復將實踐返諸理論的經驗結晶,《傷寒論》已成中醫代表之作,是以不談中醫則已,談到中醫,首先就要涉及到《傷寒論》。大塚敬節曾說:「第一本該研讀的中醫書就是《傷寒論》,最後要讀的一本書還是《傷寒論》。」

(二)《傷寒論》是一本外感,雜病通治的書:

書雖名為傷寒,實際並不只是專論傷寒,而是傷寒與雜病合論,柯韶伯說:「豈知仲景雜病論即在《傷寒論》中,且傷寒中又最多雜病夾雜其間,故傷寒與雜病合論,則傷寒雜病之證治井然……」。徐靈胎也說:「凡病不外六經,精於傷寒法,乃可通治雜病,蓋雜病之規矩準繩,已畢具於傷寒中也」。《傷寒論》中許多誤治變證,實際就是雜病,雜病與外感病的最大區別在有無表證,當表證已罷,邪已傳裡,此時的病證也就與雜病無異。《傷寒論》中許多湯證,都是雜病中常見的證候,而《傷寒論》中的大多方劑,也都是治雜病的常用方有效方,這些都是公認的事實,也就不勞再一一舉例了。

(三)「辨證論治J是張仲景的偉大發明:

《傷寒論》之所以為人重視,是因為它揭示了辨證論治的規律。張仲景從整體觀念出發,創造性地確立了「辨證論治」的科學法則,從而奠定了中國醫學的思想體系,使後世醫家診斷及治療方面有所遵循,其內容已如前述,此處就不多贅。方有執說:「方、法俱備,惟仲景此書。然則此書者,盡斯道體用之全,得聖人之經而時者也。後有作者,終莫能比德焉!是故繼往開來,莫善於此」。這段話或許有些褒揚過甚,但設若沒有張仲景的誕生,及《傷寒雜病論》的完成,中醫絕不可能達到如今的水平。在醫學環境和人體疾病譜都有所改變的今天,很多傷寒論的方藥及治則仍在沿用,充分顯示出其具有無比的活力及永恆的生命力。

《傷寒論》對後世究竟有什麼作用及影響?真可以說是既深且遠。如果沒有仲景對《內經﹒熱論》的繼承與發展,就不會有溫病學的形成,吳鞠通在《溫病條辨》說:「雖為溫病,實可羽翼傷寒」,甚至他的第一方也採用了《傷寒論》中的桂枝湯。其它各家也受到仲景學說的影響而發展起來,吳考槃說:「後世劉完素的主寒涼;即就是白虎、梔鼓之法而修飾的,張元素的臟腑藥式,即用其六經辨治原則而演譯的;張從正主攻下,即因陷胸、十棗諸方而化裁的;李東垣主溫補,即從其建中之旨運用的;朱震亨主養陰,即由復脈、竹葉石膏方劑而變通的」。而王清任的活血化瘀也可說是從抵當湯和桃仁承氣湯發展來的。

結語

《傷寒論》以整體宏觀的先進方法,及真實客觀的科學態度,奠定了辨證論治的基石,這無論在過去在今天,都是醫學界的一項偉大發明。由於其相當程度反映了人體的醫學規律,並找出相應治法,所以長久以來,後世醫家只能在它的基礎上充實發展,而無法從根本上將其改變推翻。《傷寒論》確是中國臨床醫學的空前之作,但絕不應是中醫的巔峰,不可否認的,由於歷史條件的限制,它必然有所局限與不足,我們必須以進步向前的眼光來看它,在仲景的基礎上繼續發展,例如溫病學派提出的衛氣營血、三焦辨證的治療方法,就補充完備了仲景的外感學說。

隨著時代的需要,我們不但要不斷探索研究,把它的辨證論治規範用於解決現代疑難疾病。更重要的是要學習張仲景的繼承創新精神,創造出新的醫學規範,把中醫發揚起來,為人類作出偉大的貢獻。(1999年12月於中華中醫學理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