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傷寒論之六經與經絡

傷寒論的六經與經絡有關嗎?這個問題經常被提起,回答應是:當然有關,可以說傷寒論的六經即是經絡,這應是仲景本意。然而至今仍有一些學者者執著於六經為六個症候群的說法而紛爭不已,有必要據理略作辨析。

程門雪先生說過:「離開經絡而談六經,其弊也淺;分割《傷寒論》與《內經》中之六經為兩回事,其弊也拘。」要想深研《傷寒論》,分清經絡的含意實為首要之旨。三隂三陽是否就是指經絡?這個問題看看仲景自己怎樣說? 《傷寒論》原序說:「撰用《素問》、《九卷》、《八十一難》,」又說「人稟五常.以有五臟,經絡府俞,隂陽會通,玄冥幽微,變化難及,自非才高識妙,豈能探真理致哉?」,這就說明《傷寒論》是以《內經》的醫學思想為指導中心的。

早在晉代,皇甫謐《甲乙經》中即已提出「六經受病發傷寒熱病」。隨·巢元方《諸病源候論》更是明確地把《傷寒論》三隂三陽証稱作六經病証,以經絡解說傷寒病機,如:「太陽者膀胱之經也…陽明者胃之徑也…少陽者膽之經也…太隂者脾之經也…少隂者腎之經也…厥隂者肝之經也。」巢氏為隨代太醫,當必掌握有大量古籍資料,其論述必有所本。這說明了《內經》《傷寒論》《甲乙經》《諸病源候論》之間,將三隂三陽證作為經絡病變(臟府亦已經絡統之)的相承觀係,其後,《外台秘要》《聖紀總錄》等巨著皆承此說,自漢魏晉唐,以迄宋代,把傷寒三隂三陽病症解作經絡受病,並無異議。

清初《傷寒論》大家柯琴說:「仲景既言撰用《素問》,當於《素問》六經廣求之」:日人丹波元簡也說:「傷寒三隂三陽,乃原於《素問》《九卷》。」

這裡就來看看《素問‧熱論》怎麼說的,《素問.熱論》說的三隂三陽證,原指經絡臟府病症而言,它說:「 ‥‥傷寒一日,巨陽受之,故頭項痛,腰背強。二日陽明受之,陽明主肉,其脈夾鼻,絡於目,故身熱目疼而鼻乾,不得臥也。三日少陽受之,少陽主膽,其脈循脇絡於耳,故胸脇痛而耳聾。三陽經絡皆受其病,而未入於臟者,故可汗而已。四日太陰受之,太陰布於胃中,故腹滿而嗌乾。五日少隂受之,少隂脈冠腎,絡於肺,係舌本,故口燥舌乾而渴。六日厥隂受之,厥隂脈循隂氣而絡於乾,故煩滿而囊縮。三隂三陽、五臟六府皆受病,」《傷寒論》的三隂三陽證顯然繼承了《熱論》之說。試觀:傷寒太陽病的「頭項強痛」、腰痛、骨節疼痛」;「太陽隨經,瘀熱在裏」「熱結膀胱」;陽明病的「胃家實」和「口乾鼻燥」、;少陽病的「口苦、咽乾、目眩」、「兩耳無所聞」、「胸脇苦滿」;太陰病的「腹滿嗌乾」;厥隂「煩滿」。這些六經証候,皆與熱論所載病症相符,即可知《傷寒論》和《素問﹒熱病》之間的傳承關系。

再來看看《靈樞.經脈》的經絡病與傷寒論的症狀,也可以發現,兩者的密切關係.例如《經脈》:膀胱足太陽之脈,起於目內眦,上額,交巔,還出別下項,…是動則病沖頭痛,目似脫,項如拔,脊痛,腰似折,…是主筋所生病者,…狂、癲、發黃、鼽、衂、項背腰尻…痛。這與傷寒論太陽病頭項強痛、衂血、蓄血如狂、發黃」等症相符。《經脈》膽足少陽之脈,是動則病口苦、心脇痛…是主骨所生病者,頭痛、頷痛、目銳眦痛…瘧、胸脇…痛等症,亦與《傷寒論》少陽病柴胡湯症相符。《經脈》手陽明是主津液所生病者有目黃、口乾、鼽衂等症,及足陽明經脈病有惕然而驚,甚則欲上高而歌、棄衣而走、賁響腹脹、是主血所生病者溫淫汗出、身前皆熱,這些則與《傷寒論》陽明病中白虎湯證、承氣湯證、茵陳蒿湯證等相符。由於篇章性質不同,所述自是同中小異。

此外,仲景的治療也足以印證其經絡的含義.如治太陽受邪服桂枝湯反煩不解者,有先刺風池、風府之法;太陽少陽並病者,則刺大椎第一間及肝俞、肺俞;少陽熱入血室及「肝乘牌」、「肝乘肺」俱刺期門為治;太陽病「欲作再經者,針足陽明,使經不傳,這些事實都說明了仲景依憑經絡受病針其相關穴位之實際狀況,設使三隂三陽證只是六種症候群,那末,刺其有關經穴將作何解釋呢? 又「少隂病…脈不至者,灸少隂七狀」,試問若六經不是經絡.少隂灸在何處?! 六經與經絡之相吻合於此可見。傷寒論的三隂三陽論若非經絡,那麼該用什麼解說?!

《傷寒論》六經之重點是以三陽經統攝六腑,以三隂經統攝五臟;經脈病反映的症侯,多與經脈循行有關,如足太陽經脈起於目內眦,上額,交巔,還出別下項,…夾脊抵腰中,所以太陽經受邪,會出現頭項強、腰脊痛等證,腑病所反映的證侯,則與經絡相連的臟腑有關: 太陽病反映的是膀胱蓄水、畜血的病變,仲景在闡述太陽蓄血證的機理時也說 :「所以然者 .以太陽隨隨經瘀熱在裏故也 .其他如陽明病反映的是〃胃家實 」 的病變 ,少陽病所反映的是樞機不利、膽火上炎的病變, 大隂病所反映的是脾陽虛寒的病變 ,少隂病所反映的是心腎虛衰的病變,厥隂病所反映的是肝氣上沖寒熱錯雜的病變。若無六經作基礎,則經絡臟腑之病變,也就不知如何解釋了。

柯琴,於其著作《傷寒來蘇集》中,在「一身之病,俱受六經範圍」的思想指導下。處處以經絡解釋分析病情,在解釋太陽脈證時,說「太陽經絡營於頭,會於項,故頭連項而強痛」:在解釋麻黃湯證時說:「太陽脈抵腰中,故腰痛.太陽主筋所生病,諸筋者皆屬於節,故骨節疼痛」:在解釋桂枝加葛根湯證說:「足太陽脈自絡腦而還出下項,夾背脊」:在分析抵當湯證說:「此因誤下熱邪,隨經入府,結於膀胱」;在論在解釋「刺期門」穴時,說「期門肝之募也,又足太隂、厥隂、隂維之會.太隂、陽明為表裏,厥隂、少陽為表裏,陽病隂,故陽明、少陽血病,皆得刺之」:在解釋柴胡湯證時說:「少陽脈循胸脇,邪入其其經故苦滿,膽氣不舒,故默默,:在論少隂脈證時,指出「少經出絡心,故心煩」、在分析厥隂脈證時說:「厥隂經脈上貫肝,氣旺故上撞心,…「肝脈夾胃,肝氣旺故胃口閉塞而不欲食矣」這些不都在說明柯琴對傷寒論六經的理解是根植於經絡之上嗎?

雖然柯氏在《六經正義》中說過「內由心胸,外自巔頂,前至額顱,後至肩背,下及於足,內合膀胱,是太陽地面,此經統領營衛,主一身之表」、「內自心胸,至胃及腸,外自頭顱,由面至腹,下及於足,是陽明地面」:由心至咽,出口頰,上耳目,斜至巔,外自脇,內屬膽,是少陽地面」等語,但對照前面以經絡解說六經之病,其所指者應是指整體經絡系統而言,而非僅指經絡循行路線之「線」而已,這應該還包括了十二經別、奇經八脈、十五絡脈、孫絡、浮絡、十二經筋、十二皮部等,柯氏真不愧為深明經絡之義者。同理,明清醫家如方有執、程應旄、張志聰等論三隂三陽或言「部」、或言「界」、或言「氣化」,究其實質皆未背離經絡藏府。

我常聽老師劉渡舟背誦經絡,真可說是滾瓜爛熟,他在《劉渡舟教授談《傷寒論》與經絡》一文中說:「 經絡的問題,不是《傷寒論》單有的問題,那是中醫的基礎理論,…凡是學中醫的,為了給以後的學術打下很好的基礎,首先得先學好經絡。中醫的整體觀、辨證觀,都得用經絡學說加以說明。如果把經絡給廢了,"六經非經"了,那中醫的理論-中醫的整體觀,一分為二、分陰分陽的辨證法,六經為體、八綱為用,體用的關係,不就都廢了嗎?…《傷寒論》也是中醫學,當然就得取法於經絡學說了,怎麼能說是"六經非經"呢?…我治後背和肩胛痛,好用柴胡桂枝湯,小柴胡湯加上桂枝、白芍,吃了就好。你看怪不怪,加上柴胡就管兩肩,不加就不行,這就是經絡,經絡辨證嘛,沒有這個怎麼行呢?…經絡學說是中醫偉大的組成部分,有了經絡學說,臟腑學說就活了,要不,臟腑怎麼結合呢?太陽膀胱經,腎與膀胱相表裏,它是一個表一個裏,一陰一陽,它們是怎麼結合的呢?我們說是有機的結合,不是生搬硬套的結合,也不是強加的結合,是內在的、有機的結合,這個有機結合就是經絡。足太陽膀胱經到腎,腎的經絡到膀胱,所以它們才能結合。氣是相通的,腎與膀胱相表裏,要沒有經絡學說了,把它一腳踢到門外,那腎與膀胱怎麼辦呢?怎麼結合呢?為什麼膀胱病變成少陰病了呢?為什麼腎病可以出現膀胱病呢?沒有經絡了,就沒有了一個傳導的、聯繫的、互為影響的、物質的東西,那就不是中醫的理論了。…總而言之,五臟六腑由經絡來聯繫,這樣,看來孤立的事物就成了有機的客觀實體,互相聯繫,互相影響,…張仲景他必然得用經絡學說,不用經絡學說有些問題就不好解釋了。…病機變化之快,治療方法之多,不用經絡學說的廣泛歸納是不行的。同時《傷寒論》是以六經為體,八綱為用,表裏、陰陽、寒熱、虛實的變化二分法,二分法就是由陰陽而來的。陰陽就六經中分陰陽,三陰經,三陽經,一些基礎知識都來自經絡學說。要是《傷寒論》"六經非經"了,這些道理怎麼交代呢?(可參考《劉渡舟教授談《傷寒論》與經絡》) 這是一段理論與經驗結合的話,傷寒論的六經是否經絡,就不必再多費唇舌了。